耗尽价值没活路？见证三线城市电脑城的挣扎

2018年春节，笔者的一位朋友电脑出现了故障，不得不寻求电脑城的帮助。远在东北老工业基地百万人口三线城市（若计算北上广深，那么当为四线城市）的他，被迫从AMD Athlon X4 630 平台换成了三代i5 3350P 平台。借着他的见闻，ZOL 也对失落的小城市PC卖场凝聚起自己的视角。

这个卖场是齐齐哈尔市的“百脑惠”电子商城，对，就是这个“惠”，名字没有打错。每个城市都有的"百脑汇”和它有什么关系那是另外一个话题。开业十余年来，这座卖场基本覆盖了齐齐哈尔市核心城区和周围县市区的主要IT集散任务。虽然市区内偶尔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卖电脑、软件的小区域商埠，但生命力都比较孱弱，无法长时间维持，最终败给了时间和百脑惠。

齐齐哈尔市是中国纬度最靠北的百万人口城市，一月平均温度低于零下二十摄氏度。齐齐哈尔最近十年的经济走势几乎就是东北典型中型城市的缩影，很多财经周刊、自媒体都以各种形式报道过这座城市的经济兴衰。这座城市以鹤城为代号——扎龙自然保护区是比吉林更靠北的丹顶鹤湿地保护区，那首“曾有一只丹顶鹤”（甘萍 一个真实的故事）传唱的就是齐齐哈尔外派到江苏盐城丹顶鹤保护区的工作人员。

抛开清代黑龙江将军驻地的历史色彩，这座城市的主要的辨识符号都来自建国后的各色重工业——车辆厂、机床厂乃至外县区的钢厂、黑化都代表了他曾经的繁荣。以中国一重和北方工业为代表的军工企业是他的顶尖符号。齐齐哈尔错过了滨州线，现在的火车道上却经常能够看到96、99坦克。2017年，海军052D级驱逐舰“齐齐哈尔号”下水，也算是对这座城市之“重”的承认吧。

随着年轻人的不断出走，这座城市的装机需求确实已经萎缩了很多年了。

PC卖场的地方性悲怆

笔者曾经在去年双十一走访过北京中关村卖场的商家，他们的转型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当事人却很少产生“今夕何夕”似的悲观怅惘。盘踞在全国的集散中心，来北京闯荡的商家虽然多了几分无所谓的颓废，但毕竟还有着漂泊的淡定——大不了回老家去，又能怎样？

然而当笔者的同龄人在这个冬天造访齐齐哈尔的PC卖场时，这座建筑里的多数人在心态上都沉重得多。“明天我会在哪里”的疑问以一种极为明显的沧桑飘荡在多数人的额头皱纹里，折射在围绕着空铺子吃盒饭的伙计话语间。

齐齐哈尔市下辖七区九县，神舟七号的航天员翟志刚、刘伯明就来自这些地管县。在各级经销体系里，齐齐哈尔市的影响还辐射到更加偏远的呼伦贝尔、加格达奇等方向。北京卖电脑的老板可以回到山东、江苏的老家谋取还算体面的副业生活，第二产业萎缩严重又面临严重人口流失的东北地区中心个体户背后却再没有多少容纳他们的空间。在商品经济相对落后的东北地方县市，一座县城也找不到几个能修电脑的人往往是非常现实的事情，小地区既提供不了足够的购买维护需求，也难以吸引外来力量的投入。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京东哈尔滨仓库的建立，都是对这种小城市卖场带来明显冲击的大事件。相比于北京中关村的大规模散件流动，地方城市的电脑城在整体业务范围方面无疑也简化的多，卖的东西少，高附加值的值钱产品更少，有时候某款售价千元的显卡都能摆在橱窗里成为长达两年时间内的镇店之宝（从HD6850、到GTX1080Ti统统都要提前一周预定）。虽然单一店铺的可折腾的东西更多，面对本地父老乡亲的时候能带来一些面对面的便利，但面对提升了物流速度的京东、天猫商城，以齐齐哈尔“百脑惠”为代表的地方PC卖场却在品类丰富性、渠道周转效率、价格经营成本上失去了基本的竞争能力。

全国的PC卖场都在关停转型，但总有一些地方关不掉，承载着某个地区的基础集散职能。全世界的PC卖场都有沦为体验店和维修站的趋势，东北地区城市的代理们却面临着没有下家可以转嫁成本的最惨烈现实，用最不用心的吆喝和最寒酸的展示招揽着地方上越来越少的零基础用户。

令人窒息的生存空间

早在五年前，淘宝散件价格透明的情况已经成为东北普通PC购买者的基础知识。“百脑惠”的商铺们除了依旧用HD5770演示“使命召唤4”或“穿越火线”证明自家的技术实力外，主要的赚差价手段就剩下依赖板卡厂商留下的极少的价格管控渠道空间了。

随着笔记本电脑的普及和全国线上市场的进一步统一化，那些看了十几年店面的“大妈女店主”们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沉稳淡定忽悠别人购买高价低能板卡的轻松。来电脑城观光群众逐年减少，真正肯掏钱买大件的更是少之又少，什么都不懂还要急着搞定一台机器的“肥羊”更少，商家们利用渠道价格信息不对称造成的溢价已经基本流失。肯来“百脑惠”的，要么是有急事购买耗材的，要么是带着“狗头军师”商量好砍价方略的极限性价比追求者，他们肯为这座卖场留下的人工费、盈利区间 也不过是每个散件二三十元而已。

甚至于，随着人口的流失，连经济发展带来的服务性收费也没有在齐齐哈尔“百脑惠”把自己的数字膨胀起来。在北京中关村海龙卖场转型前，有一位店主曾对笔者说：“这村里就没有两位数你能办成的事儿，楼梯口挂玩家国度牌子那家给你刷BIOS 要加150，我这里要你100算是咱俩交情好”。然而，就在这个冬天，当笔者的朋友抱着不断死机的AMD X4 630老机器到齐齐哈尔百脑惠“看病体检时”，无论是哪一层楼的铺子给出的价格也无非就是十元、十五元的区别。

地方上的人如果没有进入体制，似乎都处在一种慢速运行的状态中。有消费能力的青年人群缺失进一步放大了这种节奏。用MHDD 扫描几个小时的硬盘，对于围着多年未曾清理墙皮的铺面斗地主的伙计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值得重视的负担，无论你是否找上门来，这些中学肄业生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而颓废已久的老板也从不指望有人肯为“修电脑”这种事情掏出百元大钞挥斥方遒。

你要的价高了，人家就不修了。老电脑又不值几个钱，有折腾二百块钱老电脑的功夫，网上收二手完全可以拼凑个差不多的，甚至更好的。

自强者绝地求生之路

每个群体的最强“战斗力”总会在末路前集中爆发，面对着每况愈下的局势，卖场里嗅觉先行的投机者已经逐年退去，仍在坚守的商家无一不是负担背负到不可割舍的纠结之人。纠结着，有些人也找到了一些看似有活路的办法。

作为地区性的PC、办公用品集散中心，"百脑惠”原来的体系分层是一楼主营各大OEM品牌整机兼顾佳能、尼康等数码产品渠道；二楼三楼主营MP3、耳机、U盘等小物件；三楼、四楼混搭有摄像头、键鼠等外设和固有的PC DIY散件批发零售业务和正版盗版游戏软件；五层是二手PC配件流通和各种维修店面的区域。

随着整体经营压力的加大，各层店面原有的区域性垂直分割体系开始逐渐瓦解，每层楼的铺面都开始做着类似的转型打算，能接受的活儿都接，能做的事儿都做，纯粹的铺子越来越少。按照受网络冲击压力层级的不同，相关的铺面消失和转型的速度也随之产生差异。

单机游戏光碟市场没有被MMORPG等氪金网游搞死，却被Steam、手游等更新的平台所边缘化，这座百脑惠里最先湮灭的是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盗版软件店面。十几年前七、八元钱购买一张“仙剑奇侠传98柔情版”曾经可以让当时的少年们欣喜若狂，而今王者荣耀、“lol”和“绝地求生 大逃杀”们却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去买盗版光盘的理由，毕竟他们手中的智能电子设备已经基本找不到光驱的存在了。

在百脑惠，四楼曾经相对集中的光碟区已经被各种音箱、功放设备所替代； 二三层的MP3、MP4店主们面对手机的冲击，选择了车载导航数码设备这条同原来大相径庭的道路；一层的整机厂商们代理的品牌日渐减少，只剩下华硕、联想、惠普、戴尔、三星，无人机和航模体验店开始替换那些过剩的位置。整栋楼中曾经最标志性的板卡、CPU、内存散件零售铺面，已经十不存一，盛景不再，唯有个别显示器商家还维持着像点样的装修架势。就是这些铺面也在天天琢磨着和别人一样开始搞事业单位的配套装机服务、办公一条龙服务乃至更具威名的“网络工程”业务。

这座卖场中受到冲击最小的是五层的二手配件和维修服务区，虽然这里的卫生条件和装修维护都是整层楼里最差的，但他们的改变却是最微小的。毕竟，这座城市的电子配件运转还是需要一些服务性单位支持的，低消费层次的PC需求也是需求，二手恰恰是PC剩下的最大活力所在。

吃鸡之外真的没有好兆头？

PC产业的萎缩，从根本上来讲，还是软件环境稳定，消费需求固定，硬件换代无法带来革命性提升的结果。同当年PC 组装在中国火起来有玩儿盗版3A大作的因素一样，装机玩“绝地求生”在2017年后半段也成了齐齐哈尔百脑惠多年少见的红火事件。

没错，这款韩国人用虚幻4 搞出来的全球线上大作优化垃圾的不行，简直可以用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糟粕来形容。然而，这款游戏却是少见的“真~环球同此凉热”普世游戏。全世界年度几千万的销量在游戏史上并不多见，实际上这款游戏玩家们的活跃度、粘性和热情甚至可以用绝无仅有来形容。

这款游戏在中国的影响力和跟风效应最为夸张，夸张到了百脑惠的装机老板们隐约觉得自己的散件生意又有了“还可以抢救一下”幻觉理由。即使内存价格高企，显卡市场受挖矿影响剧烈，但小城市的跟风“人民币属性外挂”玩家们（未必都有挂，但肯花钱是确定无疑的）其实相对不太在乎价格，这拨人的创造的热情给2017岁末的寒冷冬日带来了一抹暖色。

不过，吃鸡这样的现象级游戏其实很少见，他们红火的时间更是难以预料。按照各个店铺肯聊天的老板们“供述”，齐齐哈尔这座卖场里的卖家们，2017年的DIY 营收不到2016年的一半。没错，即使有吃鸡的带动，有了一些轻微的回转，这波大趋势的下降，还是不可逆转的。

如前所述，这些地方卖场商家选择了与中关村接近的转型路线——走办公、网络、专业耗材的特殊领域服务供应之路。不过，在北京，有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中小企业来供养两三座电脑城的转型卖家们。在齐齐哈尔，只有几十家事业单位和各种机构有实力维持自己电子设备体系的更新频率。

以供需比例而计算，“百脑惠”和其他地方的“赛博”“百脑汇”们一样，需要更多的好兆头、好方向和好脑瓜才能为自己渲染更具光明特性的未来。 自助者天必助之？在产业迭代、商品模式迅速鼎革的信息时代，历史的进程可能终归不是某些聪明人能挽救的吧。

无论如何，地方层面的电子设备服务实体店面，仍然有存在的必要性，但那些小区域的传统卖场能否承担起这样的任务，自身的转型又有多少损耗，就不是短期内我们能够估量的了。我们希望消费者和曾经的产业链条经营者们，都能满足自己的需求，获得内心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