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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日本教授造的机器人太像人 他为何要做这事

前言:石黑浩(Hiroshi Ishiguro)的工作是制造机器人,制造那种美丽,真实,逼真地令人叹为观止的类人机器。从学术角度讲,他利用机器人来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人互动机制。但他的真正追求是找到联系本身那种不可或缺的本质属性。

这个日本教授为何疯狂迷恋造仿真机器人

这是200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在日本大阪市郊的大学研究实验室内。两个女孩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淡黄色泡芙装,一模一样的黑色披肩长发,并在荧光灯下相向而立。更准确地说:一个是5岁的小女孩,而另一个则是她的机器人复制品。她们身材相同,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女孩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机器人的表情是如此地严肃和僵硬,让女孩不得不收回目光。一个男人正在摄像,他是女孩的父亲,也是机器人的创造者。他从从摄像机后面问道:“你想说些什么吗?”女孩转向他,眼神迷离。她的视线随即又回到了机器人身上。“跟她说话!”父亲命令到。“你好。”这个女孩轻轻地向她的机器人同伴打了声招呼。它点了点头。女孩的父亲操控了另一条线:“我们玩吧。”

机器人开始轻轻摆动它的头。女孩的父亲在摄相机背后笑了笑。但是女孩并没有动。她只是死死盯着机器人的双眼,有些担忧的感觉。

在场两位主角都在通过本能或反射做出一些动作:每一个都会眨眼,每一个都会扭头。不同的是一个的动作来自于孩子的原始感觉;而另一个则是通过硅胶皮肤内部的伺服电动机运行而进行的一系列简单动作运动。

“和她玩很难吗?”父亲问道。他的女儿看看他,然后又把注意力回到了机器人身上。它的嘴巴轻轻地一张一合,像一条垂死的鱼。他笑了。“她在吃东西吗?

女孩没有回应。她想要耐心聆听,但是心底的某种东西正在要她排斥着一切。

“你觉得很奇怪吗?”她父亲问道。即使是他也必须承认这个机器人并不是完全可信的。

几分钟后,女孩的呼吸越来越重,她说:“我太累了,”突然女孩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在大阪市郊区的一个房子里,女孩的父亲把视频上传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做备份。他的名字是石黑浩(Hiroshi Ishiguro),他认为这是关于当代机器人的第一个记录。

1 5年以来,石黑浩已经创造了30多个机器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其中包括了新闻主持人、女演员和时装模特等各类人物的复制品。这些机器人出现在在咖啡馆和百货商店等许多公开场合,它们也会在众人面前唱歌,表演。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石黑浩所创作的漂亮“女性”主要用于他自己的学术实验,其中主要在日本的两个地点进行:位于奈良的国际高级电信研究所和位于大阪大学校园内的智能机器人实验室(IRL)。

IRL实验室位于灰色的大学建筑迷宫内。在其中一所建筑内,约有30名学生和助理教授在一系列近乎无声的电脑隔间和观察室中努力工作。年轻人穿着运动衫从走廊鱼贯而入,只穿着袜子在研究室工作,或者捧着笔记本电脑排成一排。如果低头看一下,工作台上堆满了红牛饮料,饼干和百奇棒。在这里女性似乎并不常见。似乎为了强调这个事实,洗手间的一个显著标志是“注意女士厕所里的男性陌生人”。

主管这个杂乱实验室的正是石黑浩本人。你很容易从人群中辨别出,本人打扮得和近些年的宣传照片没有什么两样:一个堪称完美的新潮人物,身着合身的黑色皮衣,相配的皮质背包和腰包。他戴着有色的六角形眼镜,黑色头发在额顶梳成斜分。这就是现年54岁的石黑浩,全国顶尖大学的杰出教授,自己拥有两个实验室,与日本十几家私营公司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获得了近1600万美元的政府资助。

今天看来,要想制造一个言行举止与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其技术要求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甚至可以说,打造一个人性化机器的能力超出了我们的把握。这种日本人称之为sonzai-kan(完成的作品中隐含着创作者的灵魂)是一种须避讳的的存在。因为对人类的重新创造,需要更多的是对自身的了解——那些能够触发我们同情心,让我们得以放松,获取彼此信任的细微举止。某一天,我们可能会破解创造人工智能难题,打造出一个可以靠直觉来完成各种智力任务的机器大脑 ,但我们为什么会选择与之进行互动?

石黑浩相信,只要我们坚持相互沟通,坚持信仰,就可以让机器人变得更人性化,我们也就能够以更加开放的态度与类人机器分享自己的生活。为此,他的团队开创了一个名为人机交互(HRI)的研究领域。

HRI是一个混合学科:涉及到工程学,人工智能,社会心理学和认知科学。其目的是分析和培养人类与机器人不断发展的相互关系。HRI旨在了解人类为什么以及何时愿意与机器进行互动,甚至于感受到机器的感情。而通过自己制造的每个机器人,石黑浩相信他正在建立这种信任。

在IRL实验室的一个僻静房间里,一批机器人被运送到这里进行维护,这也是石黑浩最复杂的工作。今天这个房间里有薄薄的织料、杂乱无章的电缆和显示器以及一堆假发,要维护的是石黑浩所制造的一对成年妇女的复制品。它们是Geminoid F系列机器人,名字叫孪生(拉丁语义为“双胞胎”),这提醒了机器人的人类原型存在于世界某个地方。

在任何时间段,实验室的学生和工作人员都可能会测试,测量和记录数十名志愿者对机器人的反应。它的行为或外观如何,其特定的面部表情和微小的身体运动又有什么感觉,是否会让人感到疏远?什么吸引他们更接近?这些机器人通常被用于寻找各种研究问题的答案:非语言沟通在人类之间(以及人与机器人之间)之间建立信任到底有多重要?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对待一个机器人?就这样,石黑浩的实验室都在致力于人类亲密关系的研究。

在我们建立联系后的几个月里,石黑浩和我分享了他的个人信息,他曾有两次想过自杀:虽然他有家庭,但自认为是一个孤独的人。我经常听到他用这个词来描述自己——孤独,前后不下六十次。

石黑浩

对于我自己来说,当我第一次造访石黑浩时,我的情况是这样的:

为了能够有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我来日本前的13个月都是在在纽约州北部的一个小城镇独自度过。我正在准备出版一本书,对自己来说,这是非常耗费精力,保持安静也非常必要。最近一旦我从手稿中脱开身,我开始感觉到:孤独。当然这种孤独是不完整的——我依旧有亲密的朋友,不太亲密的朋友,我的家庭——但是没有了亲密关系。没有浪漫,没有性生活。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缺失是一种选择;某些人对我的这种状态一直很好奇。但是相比于性,我想的更多则是与另一个人的亲密感,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虽然这种感觉上的剥夺有些极端,但我相信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也许我可以说是80%的时间我不会去考虑性的问题。我是半激进的独立主义者,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艺术家,在许多方面是一个并不普通的自由女性。然而疏远对我来说,是一个可以进行深度创作的时间段。但在另外20%的时间里让我感到头晕眼花。

我飞行了17个小时来到石黑浩所在之处。坦率地讲,我在国外的时间感到特别充实。 “人际关系”的概念对我来说从没有如此神秘。有意义的是,有人会尝试测量它,衡量它,甚至于计算它的尺寸大小。毫无疑问,能够复制人类之间的亲疏感觉将是让我们最困惑的事情。

在采访过程中,石黑浩向我讲述了他的童年:

他的家住在日本本州岛中西部琵琶湖西岸的阿多瓦镇,湖水来自于一条从京都流经大阪湾河流。在学校里,当课堂上的其他孩子都在规矩听讲时,石黑浩并不服老师的管教,好像他没有注意老师的说话。他的精力整天花费在与课程无关的绘画上。他的母亲担心可能会有一些问题。

石黑浩很少看到他的母亲或父亲。作为学校教师,他的父母都在忙于自己的工作。他的外祖父母抚养了石黑浩。他的外祖父是一个农民,也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对于“行为举止如何更像一个日本人”有着固化的传统观念。他向石黑浩展示如何使用筷子,如何祈祷以及如何准备新年庆祝活动。与在课堂上的表现不同,石黑浩对这些课程有着极大的耐心:他的外祖父并没有告诉他应该如何思考,而是教他如何追求完美。

他们住在希拉山脚下,石黑浩喜欢爬到半山腰寻找蛇和昆虫。他曾经抓住过一只雄性的鹿角虫,有着光泽的黑色分段身躯,长约3英寸,鹿角形的下颌从头部伸出来。他把剃刀的刀片用胶水固定在鹿角虫身上,无疑这是对昆虫的改造。也可以说这些是石黑浩最早制造的机器人。

儿时的石黑浩有一个密友是生活在贫穷社区的男孩,他的父母以从水中打捞死尸为生。当时的石黑浩还不明白,这些人因为从事的工作低贱,比他的阶层要更低。因此当石黑浩的母亲发现他们之间的友谊时,她要求自己的儿子和那孩子分开。在接下来的40年中,石黑浩一直记着这一刻。

石黑浩是一个羸弱的孩子。他出生时患有重度皮肤过敏症;背部、胸部和手臂出现瘙痒症状,覆盖着丑陋的皮疹。唯一的安慰就是不断地抓挠:每天晚上,他的外祖父母轮流坐在他身边帮他抓挠背部,直到他满意为止。每周医生都给石黑浩进行三次注射来治疗病情,但是没有太好的效果。直至石黑浩大约12岁时,类固醇药物的出现帮助了他。从某种程度上说,石黑浩自己的身体永远与他是一种陌生状态。

当石黑浩到了上大学的年级,他选择大学有三个标准:它能够接纳像石黑浩一样的古怪学生;在这里可以让他追求绘画;它离家不会很近。这样在1981年秋天,石黑浩进入了富士山附近的山梨大学。

大学校园里的石黑浩延续了继续他儿时粗心大意的学习方式,也在兼职中找到了更多的乐趣。他做过厨师,孩子的家教,教科书推销员(仅持续一周),其中最赚钱的是一名专业的弹球员。他发现自己在学生生活的边缘,排斥日本社会任何主流的想法。

对于石黑浩来说,人类的情感只是对刺激的反应,是被其他元素操纵的结果。

与此同时,他将自己打扮成最浪漫的局外人:艺术家。石黑浩总是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他逃课,带上画板和画笔,骑着自己的雅马哈摩托到附近的乡村画画。这是石黑浩的聚精会神之处:奇形怪状的树木,春天里的朵朵。他创作了多幅素描和绘画,并设法将其中的一些卖掉。

但在大学的第三年,石黑浩突然放弃了绘画。他意识到除非他能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并且取得公众的认可,否则他看不出任何意义。在某种程度上石黑浩将放弃归咎于他的色盲:他的风景画中没有绿色。一时间他失去了自己曾经的方向。在黑暗的日子里,当骑着摩托车飞驰在陡峭而蜿蜒的山路上时,石黑浩总有种冲动,不要转弯,直线前进,飞越边缘,那会是什么感觉?

然而终有一条路显现出来。山梨大学有计算机科学相关课程,石黑浩开始意识到计算机图形学、计算机视觉与视觉艺术有着内在的联系。当时还是PC发展的早期阶段,编程似乎非常有创造性。石黑浩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输,他换了专业。

几乎在一瞬间,石黑浩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在这个全新的领域继续像画家一样思考,只是使用的工具有所不同。他爱上了新的词汇:Assembler,Pascal。学生们在充满冷气的房间中上课,周遭时计算机巨大的轰鸣声。在这里空调是为机器而非人类设计。在软件开发方面石黑浩依旧习惯独自工作,但他正在学习与一个系统进行交流-这是一个能够响应命令的系统。他和机器进入了对话模式。

石黑浩很快就结束了他游手好闲的生活,常常实验室里待上一整天。当他能够熟练掌握编程语言,更加沉浸在与机器的交流中后,一个想法在逐步形成:是否可以有一种方法来使这种语言更人性化,这样某天电脑就可以通过人类的规则直观地了解我们?那么人与机器的对话是否可能发展成一种深入关系?

这种关系成了他的奇异追求,他的梦想。

2000年,作为京都大学副教授的石黑浩制造出了他的第一个类人机器人:一个在轮式平台上移动的机械装置,挥动着钢制的手臂。虽然只是原始的雏形,但石黑浩开始意识到,如果人们要和机器人建立真正的关系,那么人性化的外观至关重要。

这时的石黑浩已经走入婚姻约十年之久,他的妻子是大学同学介绍的钢琴演奏家。他问妻子是否可以进行拍摄她关于坐着,呼吸,对刺激做出反应的录像。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确定人类行为的细微差别,找到作为“人类”特征的那些自觉或无意识的身体表现。相关录像带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启示:人类永远不会静坐不动。

它放在腿上的手依旧是橡胶触感,靠近一点,你能够听到电机发出的柔和嗡嗡声

石黑浩也意识到对机器人的排斥。从许多日本研究人员口中,石黑浩得知至少在西方就是如此。有些人担心消费者对人性化机器人的反感(所谓奇怪的谷底效应)过大,根本无法克服,失败的Android项目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公众对所有机器人的兴趣和支持。石黑浩也担心一种非传统的做法可能会浪费自己的学术生涯。但他不能抵制这种诱惑。所以当他和一家公司合作制造新型机器人时,就坚持聘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设计师,让机器人看起来就像——用石黑浩的意见——“就像一个孩子”。石黑浩失去了耐心,想要特立独行。他寄希望于制造一个全新的机器人来“说服所有人”。

石黑浩坚持认为,他制造的第一个机器人应该与孩子(约3英尺高)的身高相同,以便进行对比。换句话说,这个机器人必须根据真实的人类孩子进行建模。而且由于生产过程格外复杂——必须要花费数小时的时间来对原型进行精确复制。这样以来只有一个孩子可以让石黑浩利用:他自己的女儿。

几年前石黑浩刚刚成为丽莎(Risa)的父亲,他现在要向自己的妻子解释整个计划。最终石黑浩获得了妻子的同意,因为她负责抚养女孩,没有她的协助,整个实验将无法进行。所以在2002年初,整个家庭,以及化妆和特效艺术家都聚集在他的大学实验室里,开始对Risa为期两天的复制。

在实验室里,丽莎的母亲帮她脱衣服。她脱掉女孩的衣服,让她站在一个小的木制平台上。她的父亲和一位艺术家在她的躯干和四肢涂上了一层淡绿色的糊状物随后再浸在石膏中,要求她保持不动等待干燥。这位5岁的女孩裹着一条粉红色的毛巾,头上戴着一顶橡皮帽,耳朵塞上了棉花球,平躺在桌上,头顶围着泡沫塑料和包装胶带。一位艺术家提起一个塑料桶,倒入糊状物,看着它缓缓上升,直到淹没了女孩的耳朵。同时,女孩的父母通过言语让她放松:“别担心!”、“你很好!”最后他们准备好复制女孩的最后过程:她的脸。

通过摄像机的取景器,石黑浩看着他的小女儿脸上表情僵硬,她的母亲和艺术家正在慢慢地用粘稠的糊状物将其面部覆盖。 “一旦完成,”她的父亲说,“你可以吃任何你喜欢的东西!”他们的手掠过她的前额,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前面,他们将糊状物涂满她的脸颊和鼻子,还有整个嘴巴。母亲在不断大笑,保持轻松的心情。 “闭上眼睛就像你要睡觉...晚安!“整个过程都要一动不动,也不能发出声音,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并不平常。然后糊状物盖上了她的双眼。很快她脸上的糊状物开始固化,整个面孔只留下鼻孔在一呼一吸。

“你没事,”艺术家说,“只是时间有一点点长...”

然后石黑浩从摄像机背后发出声音:“丽莎,你很好...如果你感到困了,如果你的头感觉很重,你可以向后靠,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们将一块石膏浸过的织物覆盖到女孩的脸上,它开始变硬。也许教授现在开始担心女儿,因为他的脸从镜头挪开,将相机倾斜指向墙壁。“丽莎,如果你能通过鼻子正常呼吸,请捏一下我的手...”

“丽莎,”她的母亲说,“确保你不要哭,因为它会阻止你用鼻子呼吸。无论如何,没有必要哭!耐心等待睡觉。去睡吧 …”

几个月后,一个包裹被送到实验室,石黑浩和他的团队打开箱子,里面露出他女儿的全身硅胶模型:裸露的丽莎,由橡胶制成。实验室工作人员用泡沫塑料撑起硅胶皮肤并摆放在实验室中。石黑浩的妻子为其捐赠了一套女儿的衣服,所以工作人员还为复制品穿了一套衣服。石黑浩将其命名为Repliee R1—R for Risa。

实验结果喜忧参半。石黑浩不得不承认,这种低成本的机器人,为数不多的几个动作比人类更僵化。虽然他只是将项目显示给了小范围的圈内人,但“女儿机器人”一词语传播开来,开始成为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在描述它时,一个机器人主义者使用了“疯狂”一词,而另一个则用了“奇怪”和“有点可怕”去形容)。但是毫无疑问,Repliee R1给了石黑浩更大的信心。

石黑浩用用几个Hello Kitty娃娃奖励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呢,”他说,“她还是哭了,”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

三年后的2005年,石黑浩向公众发布了类人机器人Repliee Q1 Expo。其以一位受到公众欢迎的东京新闻女性播音员为原型,制作过程中也投入了更多资金。这个机器人上半身的动作流畅,嘴唇动作也能够与录音同步。石黑浩的实验室反复进行了几次研究,相关结果发表在日本一家主流机器人杂志上;实验室也上了电视;石黑浩还听到韩国有人模仿他的机器人。随着石黑浩的类人机器人吸引的观众越来越多,他的直觉得到了验证。

Geminoid F在2015年上映的电影《再见》中扮演了一名伴侣型机器人

但他现在想要更多的东西。他先后两次目睹了别人有机会造出自己的机器人,他对机器人制造的经验垂涎已久。此外,他的女儿太小,而新闻播音员虽然是一个成年人,但用石黑浩的话讲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二人都不是训练有素的科学家,根本没有能力分析自己的复制品。对于一个真正的研究者来说,应该有自己的复制品。 石黑浩回想起自己曾经作为画家的时光,并认为机器人复制品将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画像。他用自己的缩写给项目命名:Geminoid HI。这是他的机器兄弟。

石黑浩有数百张关于Geminoid的照片。他的助手将其43岁的脸庞复制品包裹在机械四周周围,并将头颅装到躯干上,头皮上贴着各种传感器。Geminoid的机械肱二头肌清晰可见,其手臂只有肘部下方才有仿真的皮肤覆盖,好像戴着一幅优雅的手套。而手上有清晰的脉络,手腕上的纹路若隐若现;指甲有角质层,苍白而真实。Geminoid还穿着与石黑浩相同的黑色衬衫。他的助手举起机器人的手臂脱下袖子,就好像对待一个穿着繁琐的小孩子一样。

它还穿着合身的黑色休闲裤,和石黑浩的一模一样。此外,这个机器人还脚踏一双黑色运动鞋和配套的袜子,和石黑浩一样有着黑色的假发。机器人体内还装配了将空气泵入胸部的机器,电缆从尾骨延伸到一个金属盒中。

这个机器人是巨大的进步,但逼真程度依然不够。搭在腿上的手摸上去依旧和橡胶一样;眼睛亮度惊人,与石黑浩完全不同,显然是由坚硬的光洁塑料制成靠近一点,你甚至可以听到内部电机柔和的嗡嗡声;每次点头都会听到声音。有时候看,它的整体效果和人类大小的木偶并没有什么两样,就像迪士尼世界动画电影中的木偶。但是Geminoid也让人不安。因为无论逼真度如何,所有相关元素都是协调一致的,基本上能够与人类进行交流互动。观众能够看到它能表现出各种情绪:忧郁(抿上嘴巴),不安(闭上眼睛),怀疑(侧身扫视),沉思(向左倾斜)。当它的眼睛注视着你,运动传感器能够检测到你的位置,一瞬间你就会觉得它——这个“石黑浩”注意到了你。

Geminoid HI让石黑浩得到了他所期望的认可。他和研究团队利用Geminoid HI发表了数十项研究,分析了参与者对他和分身的反应。这些研究也涉及到远程和无线操作机器人,石黑浩和他的Geminoid在亚洲和欧洲的电视节目中频繁出现。 石黑浩甚至可以不用离开大阪的实验室而在世界各地讲课,他通过机器人进行远程操作和说话,只需要助理把机器人运送到目的地。机器人的腿和躯干用行李托运,而头部则是随身携带。石黑浩的实验室成为了奇幻所在迷人的来源,他本人也从研究人员转变为为自己制作分身的人,邀请他出席各种会议和庆典的函件雪片般飞来。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机器人的成功要归功于它在几个层面上的运作方式。它的表现方式有些类似于一个马戏团的戏法:看人,再看他的复制品!试着把他们区分开!这也正是石黑浩需要解决的一个现实困境-这是制造者掌控自我的一个惊人尝试,让自己的忍耐力更强。

同时这也造成了新的困境。石黑浩发现了与自己的分身一起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自从毕业以来,他一直穿着黑色,现在已经成为他和机器分身的官方制服;他很高兴自己有这个标志性的着装。但现在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变化(自然变化或衰老)与机器人的静态不变保持同步。他发现自己开始适应机器人,自己的反应由机器所衡量,自己的价值被机器所定义定义。他的机器人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既真切地意识到身体在不断衰老,同时也带来前所未有的信心。

石黑浩同时也是多个神话。对于他的的女性机器人来说,他就是希腊神话中的比哥马利恩(塞浦路斯国王;热恋自己雕的少女像),把他的加拉蒂亚带到现实世界。但对于他自己的机器人复制品,他是那耳喀索斯,会深入他的沉思长达数个小时。与那耳喀索斯不同的是,石黑浩会意识到他通过自己的形象所创造的分身为自己挖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陷阱。在新闻照片和电视直播中,他站在自己的机器人旁边,让自己适应Geminoid,让自己的表情来映射分身表情。在研究所的某一刻,石黑浩注意到我在他的机器人面前拍摄他,就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放下脸上的笑容,去迎合机器人的木然表情。

他的学生不久就开始将他与Geminoid进行比较——“哦,教授,你越来越老了,”他们开玩笑,石黑浩发现了话语中很少有幽默的成分。几年后在石黑浩46岁的时候,他再次复制了自己,反映自己的衰老程度的老化,制作出第二个版本的HI。但是每隔几年就重复一次的这个过程过于昂贵且复杂。相反石黑浩用了一种替代方法:改变自身与他的复制品相匹配。他选择了对自己进行了一系列美容手术,比如激光治疗和将自己的血细胞注射到面部。他也开始注意饮食和锻炼;一时间他减轻了约20磅。 “我决定不再衰老,”石黑浩说,他的英语很好,但语法上并不完美。 “我总是感到自己越来越年轻了。“

与自己的作品保持相同已经成为石黑浩的强迫行为。 “机器人有我的身份,”他说。“我需要与我的机器人时刻保持相同,否则我会失去自己的身份。”我想到了他第一个分身的另一张照片:它的机器人头骨暴露出来,是一个暗黄色的塑料外壳,镶嵌着玻璃牙齿和眼球。当我问及石黑浩当他看到这个头骨时会想到什么,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想如果剥去了我的脸,我也可能会是这样的头骨。”

现在他转向我。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因为我已经创造了自己的复制品。工作很重要;机器人也很重要,但你对我本人并不感兴趣。”

2012年冬季里的一天,人群围绕在东京高岛屋百货公司的大型玻璃展示柜前。内部是一个身着丝绸日式礼服的Geminoid F机器人,额头有着长长的棕色刘海。情人节即将到来,“她”坐在那里,身后的礼物盒外包裹着玫瑰图案的纸和大红色的蝴蝶结。

你无法想象一个美女会去上厕所,因此机器人才能更好的代表美

她整天只是盯着自己的智能手机,忽视了数以百计的靠近展示柜的游客。她的面部表情有一系列微妙的情绪变化,好像对手机刚刚收到的一些文字做出反应。这是一个睿智的方式:因为与旁观者没有太多的交互,机器人模型也就和人类更为相似——毕竟真正的人类在大多数时间中也会故意忽视他们周围的环境。但偶尔,当你接近,她抬头看着你,微笑着,让你觉得就像是遇到一位漂亮的陌生人。

有些日子,石黑浩习惯于站在主入口,目光穿过过道看着停在她面前的人们。他喜欢想像他们认为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习惯于假设自己是复杂的存在,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却往往很少。由于我们现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技术上,如果我们发消息的朋友被机器人取而代之,至少起初很大一部分人不会意识到。对于人类而言,并不需要太多的兴趣来激发对另一个人或生物甚至一个物体的同情心。2011年,卡尔加里大学测试发现,志愿者很容易会将情绪和意图强加给一块用操纵杆操作的木头。换句话说,我们的同情心完全是天生的,我们的大脑甚至愿意人性化一块木头。这是一种本能,而在一定程度上这种脆弱性是可怕的。

但是,随着我们所关注的对象和人类越来越相近,我们对他们的期望就越来越复杂。当我们感觉自己遇到了熟悉的事物又和常理不同时,这时不可思议的低谷效应就会干预进来,在我们的同情心波形图中创造出一个陡降。在卡尔加里测试同一年,石黑浩制造出来第一代Geminoid F机器人,同年其和加利福尼亚大学在圣地亚哥发表了一项关于同情心的神经元研究。该团队让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的20位志愿者观看了三个视频,其中一个是关于石黑浩制造的女性机器人,一个是关于同款机器人的机械动作,最后一个是关于机器人的人类原型视频,在观看过程中研究人员使用核磁共振机器扫描了他们的大脑。

志愿者看到机器人或人类在视频中挥手,点头,拿起一张纸,用布擦拭桌子。综合三个视频,志愿者在观看类人机器人的动作时,其大脑的顶叶皮质最亮,这是将我们的身体运动检测神经与所谓同情神经元相联系的一个区域。研究人员认为,这表明最微妙的举动也可以在大脑中产生感知上的矛盾,引发不可思议的谷底效应。石黑浩回到了实验室,把重点放在了机器人最细微的运动变化中:下巴的精确倾斜,头部旋转,克制的微笑。

在百货商店进行展示的同时,石黑浩设法使用Geminoid F在两个人之间建立沟通的纽带。东京游戏设计师Tettchan在2012年遇到石黑浩时刚刚离婚。他提到自己很希望与一位名叫Miki的朋友建立浪漫关系。石黑浩邀请他们一起来到奈良的研究所,他的学生为来访者远程控制一位女性机器人。他让Tettchan坐在操作桌前,关上门;然后把Miki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和机器人相处Geminoid F。然后他邀请Tettchan通过机器人和Miki以及自己交谈。正如Tettchan所说,他的声音被计算机转换成了女性发音,机器人的嘴唇与他的讲话同步,而她的头部动作也和操纵者保持同步。“这就像一个真正的女性,”石黑浩很高兴地告诉Miki。 “这不是Tettchan,这是一个新的女性,可爱又美丽。”

所以他们在一起交流,窃窃私语。Tettchan尝试着他的新型女性角色。他把Miki和石黑浩逗乐,并能够通过监视器看到木井的脸,他可以看到沟通带来的变化。知道Tettchan对Miki有好感的石黑浩对Miki说:“好的,你应该亲吻她。”起初Miki看起来很犹豫,但看着有Tettchan的机器人,并亲吻在机器人的脸颊上。?Tettchan说,感觉“像雷霆一样被震惊了”,他和Miki之间的陌生感突然消失了。

不久之后,Tettchan和Miki决定一起生活。Tettchan仍然不太清楚石黑浩的机器如何工作的,但他仍然相信是机器人让他们成为了一对夫妻。

石黑浩花了很多时间和自己的机器人交谈,测试它们,想象它们对别人的影响。石黑浩告诉我,他想录下自己说“我爱你”的录音,然后把语言编程给一个女性的机器人,再说给自己听。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似乎是在开玩笑,但也许是他在半开玩笑。至少他认为有必要进行这种交流。他会说,这是一场和自己的真正谈话。

石黑浩认为,因为我们对互动的偏执和存在的信仰,机器人越人性化,我们越容易与它共享生活

“对话也是一种错觉,”他说。 “我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的只是我自己在想什么。一直以来我只是通过对话我在向自己提出问题。“经过对机器人的多年研究,与他们进行沟通交流,他发现他并不是真正关心其他人的想法。“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需要了解你的意图,但并不重要。在此之前,我首先需要在自己脑子里想清楚一些东西。否则,交谈的动机是什么?”

换句话说,他只能想象与他人的交谈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自己,而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有压力。他转向我们两个人的谈话。“我们不知道我们相互分享了多少信息,”他告诉我。 “我总是在猜测,你也总是在猜测,但通过谈话模我们可以确认我们交换了很多信息。但是我依旧不能直接读出你的大脑在想什么。

“什么是”联系“?”他问。 “其他人只是一面镜子”。

在一些基础层面上,我们也能够明白对方的直接意图和欲望。当然,我们这样做了;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作用?石黑浩的观点虽然条理清晰,但似乎令人悲哀:所有行为都有内心的驱动,但我们最深层的意识永远无法相互分享。我们渴望联系以弥补这个鸿沟,相互联系也是一种本能的人类欲望,但石黑浩认为这种欲望有一天会通过人性化的机器来满足。他相信人类的情感,无论是同情还是爱情,都只是对各种刺激的反应。通过其气动关节的相互作用,其机械眉毛的微动,其塑料头骨的倾斜,通过多年研究人体模型实现的许多微妙运动,机器人开始能够跨越这个差距,成为与人类联系的完美设计。虽然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的机器人是精心制作的形而上学的伎俩——但如果它能够满足人类需求,能让我们感觉是到真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起了Geminoid F脸上的温柔表情,想起她对智能手机的从容一瞥。石黑浩希望公众都能够想象她读懂那些短信,想象她的孤独寂寞,想象如何去爱她。当我们能让自己与她感同身受,想象彼此有着共同体验——乃至建立联系。这样石黑浩的工作就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石黑浩很少谈及他的私人生活。但是,随着更多相处,我开始明白他和他的妻子有着彼此相对独立的生活。“我们彼此有一些简单的规定。她从来不过问我的工作,我也从来会干涉她的爱好。“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已经找到了一种让自己回归的方法。“我想知道所谓‘爱’的真正意义,你知道它真正的含义吗?到底什么是‘爱’?”

我想了一会儿:“在我心里它一直都在不断变化。”

“太好了!”他惊讶地说。 “你就像一个科学家。我也在变化。我每年都有不同的想法。在我离世之前,我希望自己能够对爱情有更好的理解。“

石黑浩现在告诉我他曾经有两次真正想过自杀:第一次是在36岁,他的一位学生在计算机编程挑战赛中打败了他;另一次是在10年后,他的另一位学生成为了一名更犀利,更高产的技术论文作家(有时石黑浩对此感到非常自豪)。每次都是石黑浩从工作中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最终摆脱了压力。但是,这些情况也使他的恐惧增加,自己根本无法阻止头脑中缓慢而自然的恶化。他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并不集中,而老年痴呆是他最大的恐惧。因为无法产生新的想法,“可能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胆我不想这样想。“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再次开口。

“你知道什么是灵魂吗?”他问。 “灵魂不没有那么个性化。在日本,当我们离世后,我们的灵魂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回到山里。所以现在我们都是作为个体在生活,像这样“——他指了指坐在垫子上的彼此 “我们有自己的灵魂。但是当我们离开时,我们会彼此分享。灵魂要回到该聚集的地方。”

“灵魂不孤单,”他强调,“灵魂并不孤单。”

周六晚上,我和石黑浩以及来自巴勒莫大学的机器人教授Rosario Sorbello,他每年都会造访石黑浩的实验室两次。Sorbello也经常派他的学生到实验室学习。同样,他也会安排石黑浩在西西里岛展示他的机器人。初次见面时,高个子的Sorbello穿着精美西装和高级皮鞋,但显得有些孩子气。他显然很荣幸认识石黑浩,而且不止一次地提醒我,石黑浩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石黑浩必须要让自己的身体状态与机器人保持同步

我们在大阪最为繁华的商圈美并会面,享用夜晚街边的美食:大碗的拉面和油炸的章鱼小丸子。在石黑浩的研究生时代,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在享用了一碗红豆甜点汤后,石黑浩说我们应该回办公室的酒吧(the bar in my office)坐坐。途中,我们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买了芥末豌豆,章鱼干,巧克力蛋糕棒,然后搭乘地铁回到大学。

地铁上,由于石黑浩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机上,Sorbello和我谈到了与机器人的亲密欲望?-?他坦承自己已经想了很多。“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吗?”他问,“想要吻一个机器人?想要亲吻橡胶,而不是真实温软的皮肤?有人会有这样的欲望。想象一下,如果你可以让机器人发热,这样触感就不会像橡胶那样冷冰冰的,有人想要尝试。“他也说,人类的性生活与浪漫关系不可避免会凌乱,而许多人都希望保留简单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机器人可能是一个解决方案。 “我认为这会是未来,”他说。

性可以说是人类关系的终极现实行为——但它也可以仅仅是一种行为,一种关于亲密关系的模拟。性可以被认为是超越纯粹肉体性的东西,但在现实中,它通常是一种体验,主要是肉体上的,不像我们假装可以或应该可以的亲密。这样说来,至少在理论上,机器人可以为人类复制出全面的性体验。

根据Sorbello的建议,后来我阅读了《和机器人的爱与性》,这是人工智能专家大卫·李维(David Levy)于2007年出版的一本书。书中他认为我们距离这样一个时代不远(他估计那将是在2050年左右),那时人类会希望机器人成为朋友,性伴侣,甚至配偶,对此他似乎并不乐观。这都要涉及到人们对与机器人的情感生活的渴望。定制的机器人越符合主人你的喜好,比如机器人的声音辨识度、眼睛颜色以及个性越符合主人的喜好,就越能唤起主人的共鸣和回忆,也就更会赢得主人的喜爱。

李维引用了阿兰·图灵(Alan Turing)关于人工智能的智力水平是其智慧证明的著名论断,并将其扩展到情感领域:“如果机器人的行为看似是其感情的体现,我们还能够认为它没有感情吗?如果一个机器人的人造情绪促使它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们是否应当接受这种真实性?如果一个情感机器人说出‘我爱你’或者‘我想和你做爱时’,我们应该怀疑吗?”李维认为,与智能机器人相比,不见得人类的情感就没有被“程序化”:“我们体内有激素,由神经元,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这种系统创造了我们的情感。”

换句话说,李维认为,我们的内在本质上也是一种算法的体现,和人工智能没有什么两样。。他在书中写道,未来几十年,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差异可能与“来自不同国家甚至不同地区的之间的文化差异”没有什么两样。至于所谓人与机器人的性爱,李维认为将不仅成为社会异类的追求,也是性成瘾者的新渠道,甚至是在伴侣生病或独自旅行时的选择。

这些都是关于人性和亲密关系的激进想法,但我意识到也许一些人或许会通过机器人来寻求亲密关系和陪伴 。当你远离家乡,也许在这个星球的另一边一呆就是数周。如果有人给你一副解药,为什么不用呢?我们大多数人已经接受通过新技术相互沟通,而直接的人际交往 又有什么区别呢?这种差异性对于作为人类的体验非常重要吗?它是否必须保留?

他说,机器人似乎揭示出周围人真正隐藏的欲望

回到校园的实验室,还有几位学生仍然在工作。我们来到石黑浩的办公室里。他推开展示用的白板,里面露出一个隐藏的酒柜。他给我们倒上一杯威士忌,我们坐下来听他收藏的音乐,从日本的流行歌谣到Simon&Garfunkel应有尽有。石黑浩告诉我们,从他开始将机器人公开在人们面前时,就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他说,机器人似乎揭示出周围人真正隐藏的欲望——想要联系,想要抚触。在展会期间,越是那些死盯着女性打扮机器人的男子越是会试图亲吻和抚摸机器人。而更复杂的事情也在发生。

就在2002年以女儿为原型制造出第一个机器人之后,石黑浩在京都大学的学生使用它来测试人类对类人与非人机器人的反应。当大家不使用它时,就会把机器人放置在实验室的中间。很快有一些学生抱怨说他们在机器人面前很难正常工作。他们觉得机器人在看着他们。 (从那时起,他们习惯把它的脸朝墙放置。)

然而随之情况更为复杂。石黑浩被告知其中一名学生已经被这个机器人所吸引。白天,这个学生会正常地实验。但是深夜,当他认为自己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时,他会用为机器人演奏长笛,然后和它聊天,询问机器人对他演奏乐器的想法。就好像他觉得他只能以这种方式秘密地延续友谊。

这件事情使得石黑浩意识到或许这些机器人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情绪影响。 “这是第一个机器人,” 石黑浩说,“我们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他把机器人挪到了大阪大学,并分配了另一个学生来专门监督。他还为如何使用机器人制定了一些基本规则:不要在深夜使用机器人,也不要和机器人独处。

而当石黑浩制造出第一个成年女性特征的机器人时,他有些担心实验室的学习会做出什么。他们想搂着机器人睡觉吗?抱着她的怀抱吗? 石黑浩亲眼目睹了一名工作人员在“她”面前表现得是如此慌张。石黑浩对此的解释是,一个友好的人类女性永远只会是一个“真正的人”,从不会像机器人分身一样如此“优雅”。“我们希望有一些理想的伙伴,而机器人就是能够照出你内心想法的一面镜子。”这样一来,与机器人建立关系就像有了一个自我延伸的合作伙伴。

但这么多男人对女性机器人的反应依旧让石黑浩感到不安。但这也是他正在着重努力的方向。2014年,他开始了一个新的项目,旨在将他的个人完美主义与展示女性美丽的想法结合在一起:在我造访期间,他和他的机器人团队正在打造他所谓的“最美丽的女人”。对于其外观方法,石黑浩咨询了大阪的流行整容外科医生,分析了环球小姐决赛入围者的图像,最后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已经多次向我提到,他觉得自己比其他机器人专家更像是一个“艺术家”)。石黑浩与一名技术人员连续两天都工作12小时以上,以创建出这个机器人的3D渲染图形。他很高兴发现,眼睛以及鼻子的细微调整把它渲染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像。 “我该怎么说?感觉好像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一个特别的人。”

现在,当我问及石黑浩Hiroshi为什么会格外强调外观漂亮的女性机器人时,他提醒我自己的更大目标是让人们接受机器人走进他们的生活。 “更多人会接受什么样的?”他问,“美丽的女人还是丑陋的女人?”后来在一次企业讲座中,我听到他总结如下:“你无法想象一个美女会上厕所或是打盹。因此我认为机器人能够更好地表达美。“

这时,石黑浩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灵感突然爆发了。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一个黑色的拉链袋。他掏出两个类人形的手工泡沫模型,将其中一个作为礼物送给我。他拿起另一个并朝向我。

“我们来做一个实验,”他说。 “我们让它们凑在一起,我们让它们接吻。”

我不确定这是何意,只能答道,“好。”

我手中模型的脸凑上他手里小玩意的脸,两者的嘴巴碰到了一起。

“感到很有趣,对吧?“他问道。的确如此,感觉有点像突破了界限。

我回到东京待了几天,见到了很多石黑浩的同事。而在往返大阪的期间,有一些事情发生了:我迷上了在旅途第二天遇到的一个人。

我的代理人通过电子邮件把我介绍了伊桑,告诉我在日本期间他可以帮助我。伊桑是美国人30多岁,十年前来到东京从事平面设计工作,有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伊桑向我发送了关于咨询、翻译以及酒店名称的相关信息,并在我搭乘新干线子弹列车前往大阪之前和我共进晚餐。当我们当天晚上在涩谷区地铁站前见面,他的眼睛反映了我脑海中的想法:这将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我从来没有一场谈话就被帅气的男人吸引。但是伊桑的外表是如此的帅气,脸和下巴都非常迷人。肩膀的宽度、身上的味道以及充满磁性的声音都深深吸引到了我,更重要的是他的颈后有着一个让我特别着迷的小凹陷。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成为了我的向导。我被他引导,也感到更加快乐。我们在喧闹酒吧里用纸牌喝酒,也去过很安静的的爵士酒吧;一家大厅有钢琴演奏的酒店,52层的房间能够纵览整个城市夜景。我们谈论书籍,我们也谈论自己的家庭;我们谈论自己认为所爱之人。晚上我们挽着手走在街上;坐下来会相互摩擦膝盖;我会把手放在伊桑颈后的凹陷里。私下里,我们裸身躺在卧室地板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从没有以这种方式被某人吸引,这种吸引力就像是一种万有引力,似乎在理性和可预测之外。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试图抵抗,但完全无法控制。

这令人兴奋。而对于我来说,沉浸在机器人设计的世界里也是一种宽慰。在这个世界里,软硅胶就是人体皮肤,我们在机械面孔上寻找人类那种善良、悲伤或遗憾的迹象。这是一种宽慰意味着我们是动物,而不是观念;我们的化学特征不像程序化的反应那么炫酷,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要知道人类的本能可以让我再次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

当起初石黑浩想要制造一个机器人时,他转向专门从事性爱玩偶制造的Orient Industry后者制造的性爱玩偶每个售价高达数千美元。他们试着合作,但石黑浩很快就断了关系。随着声誉的增长,他担心这样的合作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政府肯定不希望投资与性爱玩偶有关。

然而,性行业不需要政府的批准就能茁壮成长。起初Orient Industry仅有一个房间,二十年之后公司已经占据了整栋建筑物,而公司所销售的玩偶技术含量并不比摆件高出多少。 石黑浩认为,人与机器人之间的性爱肯定会成为未来的一部分,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知道他的研究在这个领域将是非常有帮助的,但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学者,他将需要一个非商业性的,充足的社会理由来支撑自己的研究。他说:“一旦我们制造出一个漂亮的性爱玩偶,你知道,肯定有人会使用它。这是一个基本的欲望问题。”

石黑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在从奈良回大阪的路上。他驾驶着马自达轿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最后我们的谈话转到了1982年的电影《银翼杀手》。他谈到了片中的女性复制人,演员的名字他不记得了,但他喊道,“她看起来像你!”

石黑浩暂停了一下,又重复了一次,这次措辞周全,“有一天我也想拥有自己的复制品,”他说,“大概每个人都想有一个,对吧?你不觉得吗?

“他们自己的机器人?

“是啊。我是这样认为的。“他同意自己的看法,“这不只是机器人,它几乎就是人。这是理想化的。”

“一个理想化的女人?”

“大概是的。我不知道。“他笑道,“这也是项目之一”——“最美丽”的机器人。”

我们开始沉默,然后他问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问题:如果他制作出我的机器人分身,人们会怎么想?

无论什么原因,这种可能性我想都没想过。但这个想法是出乎意料的直接。

我试着想象那将如何。他们会将我的身体包裹在石膏中,然后我的各个部分将仿制出来,并固定在一起。而我的脸会被仿制成有机硅的复制品,一副微笑的面孔被覆盖到整个机械头骨之上。然后我身体的每个部分将被送到石黑浩的实验室组装起来,穿着裙子,上衣和长长的黑色假发;也许一个学生会为我的机器人穿上一双合脚的时尚皮鞋。那双发亮的眼睛会看着在场的研究人员,似乎若有所思。

假设我的分身没有在实验室中使用,而是在世界各地巡回展示:那么注定要进行机器人动作展示。助理会带着我从一个地点到下一个地点。每次结束以后回到酒店,也许他会向我倾诉他的沮丧。最后当展示结束以后,我的机器人会被扔到墙角。有时候,当学生晚上喝完酒回来对着机器人唱歌喝杯啤酒来让自己的复制品唱卡拉OK。而在剩下的时间里,我的这个复制品将会借用我的外表、我的脸、我的表情甚至于我的记忆去说去做。

我还没有准备好放弃自己的形象。

我将石黑浩和希腊神话中的皮格马利翁做了一番对比,但是这种对比只是部分正确。他创造的欲望,即个人痴迷的推动力,更多的是一种自我驱动而非浪漫。在我与他相处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石黑浩迷恋他的女性机器人,这甚至不同于他的一些机器人粉丝或者同事。激发他的是作为创造者的角色力量,或许有一天石黑浩真的会破解关于人类情感纽带的奥秘。他并不在乎如何解决。如果他可以将人类分解到最小的组成部分,他肯定会这样做。但是关于机器人的诸多物理细节,比如那精确的硅胶模具,那完美的睫毛和皮肤角质层,从另一个方面讲是否影响力所谓sonzai-kan的真实属性呢?一种已知的方法是将机器人精简到只留下最重要的元素。

Telenoid的形态有时会显得过于女性化,有时又像一个小男孩,

他已经这样做了。石黑浩梦到过这样一种机器人的形状。当他醒来后,用粘土雕刻出一个模型。这个名为Telenoid的机器人高约一又二分之一英尺,通体是幽灵般的白色,皮肤光滑,像个外星孩子。它的手臂并不完全,而且没有腿,只有一个屁股。颈部是柔滑的白色氨纶把头和身体连在一起。整体看来,它就像一块连续的,无缝的柔软塑料,像裸体的孩子一般光滑。

有时这个机器人脸上的表情会宁静得令人不安。这也许是因为它深邃的眼睛,略微翘起的薄嘴唇,亦或是显现出一丝温柔的眉毛。它细腻的特征有时会显得过于女性化,有时候又像一个小男孩,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些功能太过熟悉了,太安详了。

在石黑浩的研究所里,研究团队向一群丹麦游客展示了这款机器人。Telenoid用三脚架支撑在地板上,一激活电磁阀就开始动起来。它抬头看着我们,开始吸引到我们的注意力。它环顾四周,扭动着双臂,动作是如此地流畅,举止很有亲和力。它用女性的声音开始和一名名叫米里亚姆的研究生对话。现在Telenoid是远程操作的,但石黑浩希望在未来几年内能够实现完全自动化。它的脸部表情拥有着人类孩子从未有过的平静,但身体和手势却传达出一个孩子特有的脆弱和需要。

米利亚姆提起这个小东西,把它夹在臂弯里,两个人继续咕咕哝哝地聊天。经过几分钟的观察,我想到的不再是厌恶或噩梦,而是小巧、亲密和友谊。这个小外星人让人生出一种保护欲。

丹麦人之所以造访实验室,是因为石黑浩希望与当地的风险投资公司合作,在丹麦的高级护理机构中配置Telenoids。几年来,每几个月石黑浩都要去趟丹麦。研究团队和丹麦的合作伙伴正处于现场测试的最后阶段,希望尽快制定出可行的商业计划。每个人对此都表示乐观:志愿者已经能够很快与这种奇怪的人形机器人建立联系。日本大使和丹麦王子均出席了在丹麦举行的媒体活动,他们拥抱了这个机器人。王子说这种体验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而从关于护理机构的视频素材中来看,效果也非常不错在一个视频中,一位年长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她的腿上有一个Telenoid机器人。虽然她的看护人解释说她很少与比人交流,但却愿意与机器人说话(她可能不知道机器人是由大阪的志愿者进行远程操作的)。在另外一个视频剪辑中,一位已经100多岁的女子靠在桌边,环抱着自己。石黑浩的研究人员说:“她很郁闷,不和别人说话。然而当看护手中拿着Telenoid坐在她身边时,她就兴奋起来,咧嘴笑笑。她开始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她把Telenoid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种幸福的表情,慢慢地来回摇。

这个视频剪辑表明一台机器可以唤起情感的联系——但它唤起了什么?是闪烁在百岁老人脸上那种久违的幸福吗? “我们还不知道,”研究人员说,“但是那些喜欢Telenoid的人往往是曾经有过孩子的人。”有人会在高龄时孤独一人,而通过在怀抱中摇晃机器人能够让他们重温拥有孩子的快乐。

十几年的努力为石黑浩画了一个圆:从以女儿为原型的机器人到另一个孩子机器人——一个是空白,而一个可以是任何人的小孩子。一个人性化的机器人一旦运行,人们就会被吸引到,富有同情心。正如石黑浩所说的那样,Telenoid有着空白抽象的身体,面对这种“中性外观”,我们根据自己的外表判断某人的无数方式都会蒸发掉。剩下的则是试图定义的不可逾越事物:一个明显的人类存在,没有什么不可能东西。这是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就像机器人的制造者一样,但也会唤起我们的感情。在拿着机器人的时候,人性恰恰会从这个不像人类的东西中散发出来,这一点很重要。

今天,石黑浩的女儿机器人站在一个白色的平台上,被密封在他实验室的一个玻璃橱窗内。即便依旧穿着淡黄色的裙子上,但看上去依旧让人不安。它的手臂太长了,几乎像猿猴一样长,双手垂得太低,一只手放在裆部,仿佛要遮住自己。脸上的嘴巴抿得过紧,而表情又过于紧张,这个诞生15年的小机器人总让人感到不安。

Telenoid脸上的表情有时平静的让人不安

上大学的丽莎正在父亲的研究部门工作,其也是仅有的几位女性之一。家人为此很高兴,虽然石黑浩有点矛盾: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他的工作。 “但这是积极的,对吗?”他问反问我,“我不知道以她为原型的机器人是有积极还是消极的影响。最后,她来到我的实验室,“他说,“我现在可以更好地说服别人。”这让他笑了起来。

对于石黑浩来说,Risa似乎与他所谓最“漂亮”的女性原型格格不入:聪明却不耐烦,不是少女,却是一个自由的思想家。她的表现让他感到惊讶。他认为她是“典型女性和像我这样强壮角色”的混合体。她在数学和物理学方面很有才华,她的竞争力,尤其是与男孩的竞争给石黑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有时候非常坚强,”他说。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父亲实验室里的一个小型会议室,立刻就感受到了对方那种平静的睿智。丽莎的上衣合身,戴着一副眼镜和水晶吊坠,她的头发梳成一个低悬的马尾辫。这是一个早在孩童时期就参与父亲机器人研究的女孩。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演讲,只是最近才开始读他的书。谈到她的复制品,丽莎和她的父亲一样现实:“我是父亲所能找到的最亲密的机器人原型。”(Risa和我通过翻译发言)

学生有时会问及丽莎的姓氏。 “我猜,这是因为我的父亲太出名了,”她说。但是,正如石黑浩本人和外观差别,丽莎认为“石黑浩教授”和她的父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大学里,石黑浩是被学生和教师拥簇的魅力“榜样”;而在家里,他是一名专注于满足好奇心的研究者。丽莎认为,一位真正的研究人员是“试图找出自己兴趣所在的人。”

虽然丽莎还没有申请专业,但她知道她对机器人科学并不感兴趣。然而,她对于机器人的雄心壮志却毋庸置疑:“无论互联网发生了什么,”她说,“无论下一个重大创新是什么,我都会投入其中。”她认为,在小时候就参与进她父亲的工作,这种经历让她比以往更加大胆。 “我被动成为我父亲项目的一部分。而且因为我有别人从未有过的体验,所以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从那时起,当别人说'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这样做',我想的是也许我可以做到。我的父亲可以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而我是他的女儿。”

据我所知,石黑浩不知道他的女儿会这样说。

当他制作出自己的复制品时,丽莎刚刚9岁。她与Geminoid进行了面对面的互动,而她的父亲则在另一个房间远程操作。她说:“我当时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机器人身上。”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父亲的存在,不是在她身边,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在一墙之隔的视线之外。

一天晚上,在大阪一家传统餐厅享用晚餐后,石黑浩带我来到一个卡拉OK吧。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酒吧里空无一人。百无聊赖的年轻服务员带我们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走时带上了门。

石黑浩说,“大概每个人都会想要有一个复制品,不是吗?”

房间表面装饰是黑色的皮革。在屏幕的蓝光下,石黑浩点了一首又一首日本民谣。我坐在那里,看着他拿起麦克风深情歌唱,一首比一首更为柔情。我看到了他在实验室中的那种表情,石黑浩把那种专注表现展现给我,展现给这间房。

另一首歌曲开始了,这一次他把手伸向我;我站起来,他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环在我的腰间,带着我翩翩起舞。起初动作有些僵硬,就像两个年轻的孩子,几乎没有任何接触,相互独立,只是专注于脚下的舞步。我和石黑浩度过的时光——几个月的Skype电话,几个星期的采访反而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另一种压力:记者和采访目标。石黑浩所知道的我是一个对他着迷的女人,一面反映他的形象的镜子,一个他想法的回音,一个与自己的对话;我所知道的石黑浩是通身黑色的偏执狂,一个双重性格的男人,也是我工作的宝贵话题。而现在的我们是在小黑屋里一起跳舞的模特儿。将现在的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服从于狭隘目的的狭隘魅力。

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联系?什么程度的联系才叫够?——足够维持我们的关系,减轻孤独的感觉?你会拿四个月与一名机器人学家的糟糕相处来换取一个小时的慢舞?你会为了肉体上的快感与一个类似于Telenoid的机器人进行几周的性爱吗?你会在意电话的那头是一个聊天机器特吗?你会在意跳舞的对象是一个机器人吗?

当音乐结束,是时候离开了。外面的购物广场黑暗而死寂。石黑浩和我就此分别。

我和Hiroshi的故事结束了。我离开了日本。

我和伊桑的关系也有可能结束。我们两个都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我们所确定的是,现在我们相隔7000英里。

所以我们做自然的本能之事。我们拿语音通话作为身体接触的替代品,我们通过语言交流坚持彼此之间的联系:定期来往的电话,字斟句酌的短信。我听着他的声音,想象他在东京的某个角落。我们告诉彼此经历和喜欢的人和事,我们相互发送照片,想像对方会过的更好。我想象手机里的他侧过头,显现出颈后的那个小凹陷。

从身体上的接触来看,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但我们之间已经同步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对方的存在,通过曾经的触摸建立起来的会议,然后再去回忆那种触感。我们的共同拥有的有一小部分感官记忆。在我离开的那一周,伊桑告诉我他半夜总是醒来,半睡半醒间他把加热器打开,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想象我还在身边。

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感觉就像坠入爱河。

文章发表后不久,石黑浩于东京未来科学博物馆向公众展示出所谓“最美丽女人”的机器人,名叫埃里卡。它自动运行,能够解析人类言语,并使用神经网络技术来做出答复。埃里卡模目前被日本三所大学用于人机交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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